第27章(2 / 2)
脸。
门外那盛情的月光被云遮了一半,半轮弯月皎皎,像极了孟河含羞带怯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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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行宫短暂住了两日,一行人便又出发了。
太后不愿再在路上逗留,让加快了行程,又走了五日,终于到了灵丘山庄。
到了灵丘,欢庆的脸色便没有先前那样好看了。自马车驶上南山道,心头就像是被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,那车轮碾地的声音彷佛是从心头上过,一轮一轮地压着她,透不过气来。
她直觉地想要避开这地方。
脑海中有许多嘈杂的声音,仿似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面,却一个也认不出,只有她和那个她忘记许久的父亲,一身囚服,身戴枷锁,跪在一片空地中央。
欢庆一路脸色发着白,莫名觉得心里身上都极度的寒冷。
商衍见她神色不对劲,一路都寸步不离,抱着她也不见脸色好看起来。让偶尔进车内服侍的如荷也是十分担忧。
「王爷,奴婢瞧着王妃这脸色……需要奴婢去叫御医吗?」如荷这回算是被王爷给惊奇到了,一向把王妃捧在手心里,一点都不让磕着碰着,这会王妃都这样了……
「把帕子放下你就出去罢,本王会照顾她。」商衍挥退了如荷,看着脸色煞白的欢庆一阵心疼,什么也没有说,把她抱在怀里。
欢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她梦到自己被厚厚的茧给包围了,那些茧越缠越紧,越缠越紧,让她透不过气来。她一个人在茧子里无助地哭、无助地喊,却没有人来帮助她,那茧子像是被施了法术,一点声音也透不出去,她终于抵抗不了,只能眼看着那茧子越收越紧,她觉得自己要死了。
可没有。
她又到了一处空地上,那空地铺着一块很大很大的白布,她跪在这空地中间的白布上。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脸,忽远忽近。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嘈又杂,忽大忽小。整个天地都在旋转,伴随着那些人一起,五臟六腑都扭曲着,转着,揪着血肉一起疼,让人无法忍受。
终于天地不转了,她怔怔地跪在那空地中间,看到了面前所有的人脸。
血淋淋的万千将士。
他们脸上带着悲戚与沉痛。甲冑破了,裂缝处都渗着血;束髮乱了,也是沾着血污耷拉到额头到耳际;双手都是伤,却还死死紧攥长枪与弓箭……他们的腿上、腰间、臂膀,都插着断刀与断箭。
她看着这些将士,一个人被困在那白布上,撕心裂肺地大喊:「不——」
他们却像是都听不到,如同死人一般列队站齐。她对着他们哭喊,崩溃地想要离开那块白布,却不能够。
她被困死了。
哭喊了好久,终于累了,她颓然地跌坐在白布上。那些将士却在此刻都同时恭肃地低下头,那整齐的列队有了一个缺口,他们让开了一条道,她抬头看去,那条道上淌着血,道中央跪着一个身戴枷锁、鬚髮花白的老人。
欢庆眯起眼睛看着那个人好久,在那人抬头对她露出一个苍老的笑容时,她认出他来了。
梦里的她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怪兽,一直死命摇头,惊恐地后退,她几近崩溃地又哭又求,「不要,不要,不要……」
可那个苍老的笑容还是离她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——
「不要——」
她眼看着他就要近前,撕裂了喉咙大喊——「不要!」
他还是近前了。
那笑容离得很近,那张脸是她万般熟悉的脸——浓眉宽目,因为苍老,眼睛深深陷进去了,留下眼角处的沟沟壑壑刻着岁月的痕迹。他的鼻子原是挺拔的,也因了时光而显出颓败来,还有那皲裂惨白的嘴唇,渗出血,嘴角破了口子,血流到苍白的鬍子上。
脖颈处挂了又大又重的枷锁,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,满身都是鞭伤,触目惊心。
他慈祥而和蔼地对她笑,颤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,那双手也是皱巴巴的,布满血污。
他唤她道:「欢儿……」才刚说了这一句,他的脸便远开了,四分五裂,她彷佛可以听到血肉分离的声音,像是漫山遍野的红山茶,摧枯拉朽地一路烧红着,东一处西一处地冒着血红的光芒。
她终于忍不住了,崩溃地对着那个人大喊:「爹——」
欢庆醒了。
死睁着眼睛,全身发抖,彷佛谁也不认识,惊恐地看着周围,嘴里不断喃喃道:「不,不要,不要……」
商衍一直守着她。
自她到了灵丘以来,就是这幅模样了。
每天白日里都要睡上许久,总是有梦靥。每一次都是哭着喊着醒过来的,他同她说话,她也不理会;餵她吃食也是拒绝的次数多。谁都不愿见,只有夜深时,她才清醒一些时候,能与他说两句话,也只有那会,他能给她餵着吃一些东西。
她这模样,与他刚带她回来那会,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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